孫破親下來的時候，並沒有很強勢。

他喝多的時候，甚至配得上“溫文爾雅”這四個字。甘怡猜他是為了討厭自己的父親，而竭力保持那一線清明，不許自己出醜，結果比清醒的時候要溫順許多。

於是那雙唇只是在她的唇角上輕輕一貼，頓了一會兒，蹭了蹭。仿佛有一小塊濕熱的什麽，在她唇角上點了一下，可馬上就縮了回去，有點癢，有點酥，讓她忍不住想輕輕抿住，想和他近到眼睫相交，鼻息糾纏……

——不。

甘怡忽然冷靜過來。她向後一避，避開了孫破。

孫破眼巴巴地看著她，卻不敢再湊上前了。

甘怡猛吸一口氣，站起身，到對面去坐著了。結果孫破亦步亦趨，也跟了過來。只是和她隔開兩步，見她沒有反對，才上前一步，再上前一步，又在她身邊坐下了。

甘怡捂住臉，感覺手指幾乎被燙到，皮膚裏的水都要被蒸出來了。

“好好睡覺。”她囑咐孫破。

孫破乖乖點了點頭，閉上眼睛，頭一歪，很快又睡著了。

甘怡看著他。

早在沙蛇匪寨的時候她就覺得孫破的嘴唇似乎很柔軟。剛剛一碰，果然。

甚至比她想象的還要柔軟。

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唇角，感覺它在往上揚。反應過來之後，楞了半天，給了自己一耳光。

既然已經拒絕了孫破……

可不知怎麽，她越想著拒絕了孫破，就越想著辰池說的那句“你可要把握住”。

她當然想跟孫破……！

辰池：“你可要把握住。”

孫破：“你喜歡我，為什麽要拒絕我呢？”

辰池：“我親自夜觀天象……”

孫破：“辰臺和大穆，或許會相安無事很多很多年呢？”

孫破貼過來，濕潤的柔軟的嘴唇，修長的卻長著繭的手指……

帶著熱力的呼吸……

·

第二天一早，施長嵐就過來看他們兩個。她有意撮合孫破甘怡，早看出他們兩個情意往來，本以為這次好歹會借著酒勁多說點什麽，結果這倆人靠坐在墻角，衣冠齊整，一個比一個乖巧。

好像還在做什麽美夢，兩個人都低垂著頭，都彎著嘴角，都像在偷偷地笑。

她咳了一聲。

孫破甘怡齊刷刷地醒了。甘怡看見她，看見孫破，“蹭”地站起身，滿臉漲紅，如臨大敵地往旁邊跨了一大步。

孫破揉著額頭，瞇著眼，含笑看著甘怡。

……也不錯。施長嵐暗想，就這兩個人，個頂個的純情，能有進度就不錯了，要求不能太高……不然把甘怡扔鍋裏，不用點火，燜一會兒，自己就熟了……這酒窖整個就成了酒釀人肉丸子湯了。

她想得遠了點，孫破已經起來了，眼睛一掃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。

他自然明白，施長嵐昨天把他和甘怡扔在這不聞不問一整夜，是想幹什麽。這太明顯了，就連甘怡，想必也心知肚明。

他這會酒醒了，昨天在甘怡面前那乖巧不知道丟開了幾個八百裏，連笑著道謝都讓人分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：“要不要多謝施城主？”

施長嵐穩了穩，以不變應萬變：“舉手之勞，孫將軍客氣了。”

·

不管甘怡目前的感情生活有多不自在，既然醒了，日子就還得繼續。

沙蛇匪寨是平了，可那些燕橋人是如何而來、是否還有後手……都讓人顧慮。尤其孫破甘怡接連兩次被刺殺，甚至還不像是同一波人，這更令施恩城的情勢撲朔迷離起來。

孫破也不能走，因為燕橋人來到施恩城，不是經過辰臺，就是經過穆國。而兩邊卻都沒有被驚動，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穆國不受其害。

施長嵐今天早上過來找人，是辰池和穆翎帝的回信同時到了。沒有人拆過，信原樣到了甘怡和孫破手上。

兩人寫信的時候剛從匪寨回來，還沒被刺殺。因此回信裏的消息也與此無關。

辰池：此事我已知會施恩城周邊各城主，在你回京之前，施恩、遠定、八元等十餘城鎮的守軍，你都有權調動。不要先動手，不可再讓任何燕橋士兵入我國門。

穆翎帝：向辰臺投誠，助辰池一臂之力。

甘怡看了施長嵐一眼，見她頷首，的確是知曉此事。而孫破把穆翎帝的詔令得意洋洋地給甘怡看，道：“我昨天說的不錯吧？”

他昨天說，“辰臺和大穆，或許會相安無事很多很多年呢……”

然後把她抱住了。

甘怡克制自己不再往後想。只覺得唇角一跳一跳地熱了起來，仿佛有人湊過來……

她把註意力集中到辰池的信上。她問施長嵐：“施城主可有附近的輿圖？”

她得再看看這十幾座城鎮都在哪，有什麽地勢上值得註意的地方。

“有。”施長嵐道，“甘將軍隨我來。”

甘怡看了一眼孫破，平心而論，她覺得孫破也的確是出類拔萃的人。辰池從前教她，“疑人不用，用人不疑”。而且既然穆翎帝的詔書如此，那麽短期內的孫破，至少對辰臺是無害的。

再說了，輿圖罷了，瞞不瞞都沒什麽區別。

“孫將軍也來吧。”

孫破心情一飄，施施然跟上，卻忽然覺得仿佛有什麽人在看著自己。他回視過去，見到幾個人心虛而惱恨地轉開了目光。

孫破頓時冷笑，認出了他們中的一個，是城主府裏負責采辦的馬齊。

·

卻說蒙追月昨天想通了配置石散的一個關鍵問題，因而睡得有點晚，今早就沒有去“看甘怡的笑話”。

她在自己的房間醒來，盯著床簾看了一會，忽然把手伸到衣服裏，摸出一個小紙包。她沒敢打開，只是捏了捏，捏到裏面的粉末，得意地笑了起來。

然後她把這小紙包收回去，蹦起來，叫道：“我起床了！”

門外的兩個丫鬟便端著洗漱的東西進來了。蒙追月哼著小調洗了臉，看了兩眼別的東西，神色忽然一肅，盯住了這兩個丫鬟。

“今天怎麽是你們？”

“香兒月兒娘病了，她們回家去了。”其中之一答道，“我們來替她們。”

“一並回了家？”蒙追月皺眉，“施長嵐知道嗎？”

“知道，我們伺候姑娘的人，都要城主大人親自過問的。”

“哦……”蒙追月看了看她們兩個，忽然將東西一推，道：“今日不潔牙了，早飯呢？”

另一個丫鬟答道：“已經好了，我這就去取。”

她把東西都帶了下去。蒙追月對留下來的那個道：“你也去。”

丫鬟道：“我還是留下來吧，免得蒙姑娘有什麽要吩咐的。”

蒙追月道：“你在門外候著就行。”

“姑娘若有什麽要緊事，我在門外，恐怕來不及。”

蒙追月看著她，不說話。平時很少有人正眼看她，那丫鬟這才發現，她的眼睛又大又圓，瞳仁黑亮亮的，嘴唇是淺而均勻的顏色。還是個臉龐圓圓的小姑娘。

但她的目光冷冷地盯過來，隱隱透著一絲兇狠的殺氣。

……讓人聯想到府上的那位男將軍，不由得便一陣心悸。

“這麽說，就是你了。”她低聲道。

丫鬟渾身發毛，只想後退，因此強笑了一下：“什麽……什麽是我？”

“潔牙的東西被人下了毒，你以為我看不出來？”蒙追月冷笑一聲，丫鬟只見眼前一道寒光閃過，就覺得脖子上一涼。蒙追月跪坐在床上，身子前傾，握著一把短小的匕首，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。

“我勸你別動。”蒙追月森然道，“我的東西可都是淬了毒的。你也別想著自己能毫發無傷地打敗我，否則，甘老五簡直可以刪號重練了。”

丫鬟看來有點想問她“刪號重練”是什麽意思，然而氣氛似乎不太對。

蒙追月道：“誰派你來的？有沒有同夥？為何要對我動手？！”

丫鬟並不開口。

蒙追月哼了一聲，搖了搖頭，摸出一包粉末，逼到她口裏。丫鬟還要往外吐，可這粉末入口即化，還是被吞下了大半。

丫鬟又嗆又嘔，咳得臉都紅了：“你……咳咳、這是什麽？！”

蒙追月：“糖粉。”

說罷又笑道：“罷了，看來你也不會信。這是我昨天剛研究出來的□□，原型就是你們施恩城的石散。不過放心，這個和石散不同，不會讓你死的。”

丫鬟驚恐地睜大了眼：“！！！”

石散——施恩城這種□□，僅靠一句戲文，就吸引蒙追月不遠萬裏而來，在附近懂行的人當中名氣當然更大。

它最廣為人知的效用，是使人渾身潰爛而死。

“快起效了吧？癢不癢？”蒙追月問她，“不要撓哦，我當然不介意，可是你把自己抓破了，臟的是我的地方，多不好呀。”

丫鬟尖聲叫道：“你小小年紀，哪來這麽陰毒的手段？！”

“呀？”蒙追月瞇眼一笑，不以為意道：“難道不是你們先給我下毒？再說了，我會這些手段，還都要感謝我四處走南闖北，碰上的想要我命的人呢。連這麽一樣你都熬不住……還想來殺我？嘖。”

她又道：“你別怕嘛，聲音都變了。這藥在嗓子發作可是最慢的——不過你若身體比較敏感，現在嗓子發幹也正常——幹不幹呀？想不想喝水？”

冷汗從丫鬟臉上滾滾而落。蒙追月擡手欲擦，卻又放下了，若有所思道：“——算了。我也不知你臉上癢不癢。若幫你擦個汗，還擦掉了一塊肉，我豈不是要被訛上了？”

丫鬟顯然沒料到，蒙追月在殺人的時候可以這樣溫言細語。她幾乎要崩潰了，低聲嘶喊：“……給我解藥！”

“給我答案。”蒙追月馬上甜美地一歪頭，“給我答案，我就給你解藥。不能欺負小孩子呀，姐姐~”

她看著那丫鬟眨了眨眼，細長的睫毛上凝出水珠，一眨就滑落了。

“我……我告訴你……”

蒙追月好整以暇地看著她。

“你過來一點……周圍還有我們的人……”

蒙追月湊近了一點。丫鬟俯下身，貼近她的側臉。

她似乎情緒還有點激動，喘息了好幾聲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。蒙追月也有些緊張，卻盡力穩住了呼吸，笑道：“你再不說，解藥也沒有用了哦？”

“我……我說……”丫鬟掙紮道。

“嗯，快——”

蒙追月忽然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，她拼命掙紮，下意識把匕首往外一送，割破了那丫鬟的血管。丫鬟大叫：“快來！她發現……”

她沒叫完，就斷氣了。蒙追月已經發現了她話裏暗藏的信息附近還有人！

蒙追月費勁地把屍體扒開，緊握著匕首，沒敢走門，而是撬開了虛掩的窗戶，鉆了出去。

看來模仿孫破的要義在於不能讓對方近身……她默默記住了。

逃出屋子之後，蒙追月毫不猶豫地往城主府的中心狂奔。她知道施長嵐一般會在那裏處理施恩城內的各種事宜，甘怡和孫破大抵也在，此刻那裏堪稱銅墻鐵壁——

然而有人把她攔住了。是城主府裏負責采辦的馬齊，此人據說有一個和蒙追月差不多年紀的女兒，和她混得很熟。

馬齊拉住她，眉目裏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焦急：“怎麽了？”

蒙追月：“有人刺殺我，我去找施長嵐。”

馬齊為難道：“城主和甘將軍孫將軍在一起議事，甘將軍說誰也不準靠近——”

蒙追月皺起了眉。

“但我知道一個地方好藏身，蒙姑娘過來嗎？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